“可是明面上看,这一切的起始应当是随阳王离东宫。”
“太子祭酒。”
“不错,帝有七子,储君为长为嫡,无大过错,其下兄弟便只能是称王称臣,这么多年来鲜少出错的东宫怎么会一下子犯下这么大的错?东宫一出错,陛下立刻将你迎回来,尊公主,封二品朝臣,择我为驸马,且复我原职,之后后宫百花争斗,血淋淋地一朵一朵枯萎,前朝风云翻卷,一场接一场的凶猛。”
“你是想说,不论起始在崤县鼠疫还是‘太子祭酒’,我才是紧要的,这一切不论是谁的谋划,皇上都会召回我,为何是我?”
“那便再往前,”杜寒英看向李青棠,“有没有可能,你一出生便定好了一生。”
这话是杜寒英最不愿说出口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我真心想与你携手,可我也知道这份‘真心’掺杂了太多东西,故而我想将他剥一剥,看的明白些,只是剥来剥去我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为何那么多皇亲国戚达官贵臣,皇上偏要让你这样一个不懂做官、甚至从未出过花山的公主成为众矢之的,唯一的解释是这一切很早之前就已经安排好,早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不知该怎样和你提起……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李青棠脑袋里放不下儿女情长,只有生死攸关,她听杜寒英说话,每一个字都听到了耳朵里,她问:“杜寒英,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你觉得老师知情吗?”
老师知情吗?师哥知情吗?这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杜寒英反倒沉默,不一会儿他说:“你想不想知道先生给我的信中写了什么?”
从前李青棠不会去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或事,恩师送给杜寒英的书信她想都不会想,可如今她是想知道的:“不想,那书信是给你的,我不想知道写了什么。”
“也好,也好。”
李青棠现在有些不敢迈步子,这样的她与刚出花山的她判若两人,她甚至不敢动心思,生怕她动的心思在这些人眼中不过是小儿戏耍,她开始害怕丢人,也开始害怕杜寒英说的是真的。当然,这些她不能表现出来,她还是要告诉杜寒英:“我们先回花都,从长计议。”
她的沉稳像是一种病,无药可医。
天快亮了,太阳会照在她身上,那时她或许又会是新的她。
也未可知。
“我们缺一个人,只缺一个人,这个人卖官给随阳县令,与北阳南月有关,与白玉令有关,与文潇等的曲艺班子有关,这个人甚至和皇有关,当然,也这些不止是一个人,但我们现在只缺能填上空缺的那一个。”
是啊,就缺那个人了。
李青棠害怕的还有一点,外头站着的许司一、红尾、萧文广都不再是她身边人,她甚至不知在宫里的所作所为是否已经被红尾告知给李仞,杜熙又是杜寒英的护卫,简言之,她孑然一身。
“让杜熙跟着你吧,搬到公主府去,大婚之后你想住公主府我也一同搬过去,你想在杜府再一道搬回来,我身边不需要人,如今……他跟着你我放心。”杜寒英提议说,说完还多说了一句,“就当是图我一个安心,好吗?”
这个人,李青棠莫名觉得松快了些,这个人口中说来说去的“真心”她给不了回应,在花山,也有婚姻嫁娶,有的是父母之命,有的是媒妁之言,自然也有两心欢喜,每每大红轿子绕山走,李青棠都会跟着跑,花山的人有的叫她“阿颂”,有的尊一声“姑娘”,面子大了去了,故而她从不羡慕轿子里的新娘,她总觉得无需嫁给男子,她自己也能风风火火这一生。
她当然知道她的风光之后有老师和师兄的光芒,如今才知她走的每一步都走在别人铺好的路上,人人都在铺自己的路,唯有她,铺了十几年,掀开一看,这条路早已铺好了,甚至她脚上的鞋都未必是她自己的。
今日,这个人频频对她说起情|爱,她好像站在花山的道上,看眼前过去一顶花轿,吹锣打鼓,好不热闹,骑马的郎官在笑,轿子里的新娘娇俏,山道上的人们在闹,如此两个人甚至于两家人开始铺新的路,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问:“阿颂,你几时嫁人呀?我们好吃你的喜酒嘞。”
猛然清醒,她知道她给予不了回应,即便坐在轿子里进了杜府的门,她也不能回应杜寒英口中的“真心”,她想听风赏雪,也想担山赶月,想披就红衣鹤氅经一番自在,仗剑天涯寻一场欢愉,“朝碧海而暮苍梧”,岂困于一隅乎?
“我……”
“慢慢来,慢慢来,今日之你恰如新生婴孩于这俗世,慢慢来,慢慢走,来得及。”
李青棠静静地看着杜寒英,她喃喃道:“可是我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在这里用不上。”
“那是什么?”
“不被束缚,山野肆意的心。”
点到为止,她只能说这么多了,再直白的话她说不出口,希望杜寒英听的明白。
然而杜寒英却说:“我却是明白的,从前我也这般,若非家父日渐年迈,此时说不定我正好游历至花山,春暖花开,姑娘也会留我饮一盏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