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叫张廷瑜掐得扬起脑袋,在这一起一落间,它瞧见趴在墙头的三人。
老狗一愣,立马甩开张廷瑜,奔到墙下猛吠。
荣龄蹲在墙头,天上是浮云卷霭,明月流光,脚下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她对上张廷瑜望来的视线,心中骂了半晌——偷窥还叫狗抓包,真他娘的丢人!
许久,张廷瑜颔首,“郡主?”他唤道。
到底姜是老的辣。
荣龄尚沉浸在懊悔中时,莫桑早已回神,他状似熟稔地招呼道:“张大人不若先用饭?天冷,容易凉。”
“多谢这位大人。”张廷瑜口中道谢,人却不动分毫,“郡主有事吩咐?”他直直望着荣龄,问道。
二人一蹲一立,一上一下,一者冷峭似霜,一者温润如水。
莫桑眼中一轮,“郡主,我与文林也没用饭,我们先行一步,你与张大人慢聊。”说罢,他拉过不情愿的万文林,纵身飞至另一处墙头。
荣龄心间一梗。
“莫桑叔!”她急道,可回应她的只有两团遁去的黑影。
荣龄在心中怒骂——南漳三卫中怎有此等背信弃义之人!
可转回头,她又恰好撞入墙下人的眼中。
一瞬间,江南水意涌来,裹紧她、淹没她,她心中蔓延的火星叫水意一润,只留灰白的余烬。
“郡主不若先下来?”张廷瑜道。
荣龄终于重建好心思,说道:“我找张大人商议赐婚一事。”
随后,她强撑一口气,顶着冷脸落下墙头。
可谁知,今日的运道当真不值在荣龄头上。
她虽武艺高强,可墙头蹲了半晌,终归也要腿麻。落地的一瞬,她只觉一股。疼麻自骨缝升起,又援着筋肉生长,没一会就布满整条腿。
她脚下一歪,往一旁栽去。
自然的,张廷瑜堂堂儿郎,未见死不救。
一只颇有筋骨的手揽上荣龄的腰,没叫她以头抢地。
待她回神,那人身上的破旧直缀离她仅一寸。
二人皆一愣。
再过几息,荣龄头顶才传来问话,“郡主可好?”
荣龄微惊。
她虽长在军营,不似京中贵女计较男女大防。可她也知,二人如今的情形若叫人见了,恐要戳上三月的脊梁骨。
她推开张廷瑜,自个用力跺脚,缓过钻心的麻疼。
张廷瑜站直身,神色磊落,举止坦荡。
如霜月色下,他一身清俊风骨逼人。这人虽处逼仄陋室,着破旧衣衫,他的风采却不掩分毫。
荣龄终于明白,为何张廷瑜家贫至此,仍能位列荣沁的驸马簿中。
这样的人,荣龄不想与之为敌。
她理清心思,坦然道:“张大人,你我的婚事来得猝然。不合我意,想来也不如你心愿。但圣旨既下,你我都不可违例。”
“我今日寻你,其一与你商议,婚事可否一切从简,不设六礼,不陈嫁娶,只你我叩拜天地君亲,即当礼成。”
张廷瑜仔细听过,却不置可否,“其二呢?”他问道。
“其二,我知张大人心有所爱,此事荣龄绝不干涉。但日后我的事,也请张大人不必过问。”荣龄道。
张廷瑜微蹙眉头,望着荣龄问道:“我心有所爱?”
可不等荣龄告知自个已查出他的过往,他又颔首承认:“或许是吧。”
他仍不正面回答,荣龄无甚耐心,便追问道:“张大人意下如何?”
张廷瑜再看她一眼,“在下全听郡主的。”
他这样好说话,倒叫荣龄一愣。
她想了想,郑重承诺:“张大人日后若有所求,只不违正道,南漳王府必无不允。”
张廷瑜颔首,“好,我记下了。”
离去前,荣龄突然想起一事。
“方才,你为何一眼认出我?”她问道。
荣龄记得,他唤“郡主”时语态肯定,毫不迟疑。
张廷瑜抬高视线,落在她眼上三寸,“下官有幸见过郡主,记得郡主眉上的胭脂痣。”
荣龄恍然。
二人再见已是大婚当日。
那日方行完三跪九叩之礼,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便直送中堂——前元勾结瓦底,十万大军逼抵大关。
荣龄扔了喜扇,一身喜服未脱便跃上马头。
南漳三卫众人飞驰离去。
她在马上回身。
王府前围立送别的众人,其中有一道红色的身影,正是她的便宜夫婿张大人。
本只说婚仪从简,却不料拜堂之礼也折了大半。荣龄觉得对他不住,便遥遥地与他颔首示意。
然而,凉州马脚程快,须臾之间,她已在半街之外。
隔得这样远,也不知他能否瞧见。
这一别便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