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公主后再去掖庭见她,哪怕她操着下等宫女的贱役、发丝凌乱,浑身脏兮兮的,鄙视他厌恶他憎恨他不和他说话,他还是抑制不住对她的心动。可是她随了她爹的自恃清高,宁愿做一个身份卑微低贱、永远翻不了身的下等宫女,也不愿意跟了他。亏他想了一个多月才想出说服公主接纳她的对策,最后也没用上。
想到当时她无情拒绝自己并让自己滚的那番话,杜麒泽就有些来气。
“渺渺。”他说,“好些日子没见面了,我怎么觉得你对我生分了?”
渡口见面那日以来,姬昙音一直想着找机会和杜麒泽私底下谈谈。此时她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
“咳咳咳——”
姬昙音和杜麒泽不约而同回头,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两位公子,黑衣男子歪着脑袋,双手抱胸,腰间悬一把剑,面带三分戏谑,显得很是桀骜不羁。
白衣男子比黑衣男子还要高出半个脑袋,站得笔直,手里一柄折扇斜放虎口,从头到脚散发着儒雅风流之气,只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对眸光沉稳如水。
二人两双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她和杜麒泽。
“公子,咱们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桓渊说,“看样子,好像已经坏了杜霁临的好事。”
于是,姬昙音原本要和杜麒泽说的话因为这二人的突然归来没说出口,她抬脚迈进屋中关上了门,头上的珠钗也被她拔下来收进匣子里,只待日后找到机会一起归还杜麒泽。
却说姬淙今日领着魏朔、桓渊一起上观音山找蛐蛐儿。好巧不巧,竟在那山禅寺外遇见淮左小郡王。
当时,小郡王和随从恰从寺里出来,看见他们三个人时表情一滞。姬淙假装不知道小郡王的真实身份,上前拍着他的肩膀笑哈哈道:“王四,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你那只小霸王呢?”
小郡王盯着他们三个原地愣了好半天,敢情是认不出姬淙了,直到姬淙说起前不久在南市和他斗蛐蛐的事,小郡王才恍然大悟:“哦哦,是你呀。”说时目光不断在他身后的魏朔和桓渊身上来回流转:“这两位兄台,那日,咱们好像没见过吧。”
“哦,这是我家里的客人。”姬淙热情的给他介绍魏朔和桓渊,完了问他:“王四,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济尘’的字画?不惜割了小霸王这心头爱也要换济尘的字画。今日找到这山寺里来,想必那济尘的字画还没到手吧。”
化名为“王四”的小郡王笑得倒是坦诚:“实不相瞒,清源兄,我家里有位堂兄,跟你年纪相仿,他对字画颇有研究。我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闻名天下的各类字画,惟觉得这‘济尘大师’的字画和我堂兄作的字画风格相投,我想这两人要是相识,必是惺惺相惜。只可惜,这济尘大师从不露面,想求人赠画也找不到人。”说罢,小郡王非要邀请他们三人进观音山禅寺一起观摩济尘字画。
姬淙根本不想进去。济尘就是他的堂妹姬昙音,他对她的字画能不熟悉吗?对小郡王的说辞他并没有深入去想,故而丝毫没有因为知道小郡王的真实身份而去推测小郡王堂兄是谁的想法。
怎奈魏朔和桓渊听了小郡王的邀请,对寺里的济尘字画表现得很有兴趣,三人遂跟着小郡王一起走入禅寺,踏进了转轮王殿。
那魏朔和桓渊从长安来的,竟也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又或者跟这小郡王口里的堂兄一样,对字画很感兴趣。尤其是魏朔,在转轮王殿里艰难地挪不动脚步。《秦王平西图》、《九州山河图》、《佛陀观世图》每一帧都叫那魏朔看入迷。
小郡王走到他身边问:“怎么样?魏公子,我没骗人吧?”
魏朔没有说话,又盯着画上的题字题诗看得全神贯注的。还是桓随从先发出了感慨,他站在那幅《秦王平西图》前面啧啧赞叹:“若是陛下看到此画,一定也会喜欢。这个济尘究竟是什么人啊?”
桓渊的说法姬淙也认同。首先,画的千军万马的场面那叫一个生动传神。其次,秦王平西,秦王是谁呀,是当今陛下。
普通人还喜欢别人拍自己马屁呢。试问有哪个君王见了为自己歌功颂德的字画会不开怀的呢?即使从这画里的千军万马中根本找不到哪个是当年的秦王。
姬淙走到桓渊身边:“我听说啊,这济尘不在寺中。”
“你认识济尘?”
姬淙心虚地摇头:“不……不认识。”
与小郡王分别时,姬淙对他那只小霸王心心念念。“王四,你我相识一场,找画这事我给你放在心上。若我帮你弄到了济尘的字画,我要怎么给你呢?”
小郡王笑起来时和魏朔一样带着几分儒雅之气,但他身上属于未及冠男子的率性不羁是魏朔没有的。“有劳清源兄了。清源兄想找我,就在这观音山禅寺外的第三棵柏树上留下标记,可好?”
好,当然好。那一刻,姬淙内心的喜悦如同江海翻滚,直到与淮左郡王分别下山,他逐渐冷静下来,要搞一张济尘的字画,谈何容易啊。
那天从渺渺的书案顺走一张纸,他欣喜若狂地拿给他爹,他爹接过一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混账,这是渺渺写给你祖父的祭文,你让为父拿去献给薛长史,让薛长史献给淮左小郡王?我看你个混账东西是成心想坑死你爹!” 接着啪啪两巴掌。
差点给他扇哭。爹又说:“这祭文是簪花楷,观音山禅寺转轮王殿里的字是行草,你看得出来是出自同一个人?”
他不还没来得及看嘛,捂着脸从爹的书房出来,仔细一看,确实,渺丫头可真是厉害。气得揉成一团丢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被他揉成一团的祭文会到了魏朔手上。
桓渊敲门进屋:“殿——公子,今日……”
魏朔正盯着后窗出神。
屋子不隔音,尤其是后窗开着的时候,隔壁小姐和丫鬟的谈话偶尔能听得很清楚。比如昨晚,小姐吩咐丫鬟:“春兰,明儿帮我去集市上买些墨,要两块松烟墨,一块玄元墨。”
魏朔并非有意偷听,只是被“玄元墨”三个字引起了注意,先帝时他的外祖被人拿了伪造的书信证据诬陷下狱,最后因为从来只用玄元墨的习惯证明了清白。
玄元墨比许多名墨价格还要高出不少,一般也是特别显赫的人家或是钻研书法的人会用,普通人家写点书信什么的用松烟墨就够了。
桓渊去关后窗,一回头看见公子匆匆走到案前一顿翻找。公子找了半天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最后是在枕头底下翻出一张纸,他放在鼻前嗅,嗅完还用手指轻轻去抠纸上的字,最后又盯着手指看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