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基拉不仅让拉克丝来找自己,甚至还给阿斯兰打电话的事,卡嘉莉的表情有些复杂,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方才悲伤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懊恼羞愤取代。
她又不是第一次出远门的三岁小孩!
卡嘉莉下意识抱怨着:“他那是操心过度了,明明我才是姐姐!你敢想象吗,他居然让自己的女朋友来找我!不过能认识拉克丝也挺好的……“埋怨到一半的卡嘉莉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拉克丝是眼前人前未婚妻的事实,只得尴尬得移开视线,用余光打量阿斯兰的反应。
“不过我有些好奇,为什么基拉会这么担心你呢?”阿斯兰的表情十分平淡,似乎方才卡嘉莉提到的人名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波澜:“卡嘉莉……也不是三岁小孩了吧?”
“谁知道啊……说不定是想逞哥哥的威风吧,明明我才是姐姐。”感知到阿斯兰的试探,卡嘉莉转换了话题,“对了阿斯兰,晚饭准备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吧?”
眼前的金发女性看似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向半开放式厨房,实则僵硬到差点自己绊倒自己。下意识四处张望的眼神和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是她心虚时才会有的表现,从学生时期就一直如此,哪怕过去了十年也未改变多少。阿斯兰不再继续追问,而是跟着起身跟上,难得的周末假期共进午餐,没有必要当下就打破这份平静。
——阿斯兰,卡嘉莉在哪里?
——她刚刚匆忙进房间了。有什么问题吗?
——嘛……作为哥哥担心一下妹妹,很正常吧。
——是吗?
上午基拉打来的没头没尾的国际长途电话终于引起了阿斯兰埋藏在心底的疑惑。
作为基拉的青梅竹马,阿斯兰深知他是个心大的人,即便认回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也应如是。在亲人失业后关注其动向并不奇怪,担心到不惜让她住进有异性的公寓这一点反而相当可疑,他并不认为对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信任能让基拉放心到这个程度。
于是这回阿斯兰没有再坐以待毙,而是在基拉挂断电话前主动开口询问。
——卡嘉莉遭遇过什么危险吗?
——阿斯兰,我打的可是国际长途,真的要聊起来可是很贵的……
——不要糊弄我,如果你这次不说明清楚,就由我来打过去。
——好吧……
两个人的晚餐居然比昨晚她一个人的晚餐还要沉默这一点,令卡嘉莉有些头皮发麻。以往的休息日他们都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例如自己面试时的失误和阿斯兰与基拉儿时的趣事,但今晚餐桌上的阿斯兰格外沉默,让她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在沉默的晚餐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分钟,而她抛出的话题只得到几句不冷不热的敷衍回答后,卡嘉莉选择主动缴械投降。
“抱歉,可能是因为我上午没有及时回基拉消息,所以他才会打电话来烦你。“卡嘉莉开口,在抬眼望见阿斯兰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之后,无奈继续:“他这样过度担心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很久以前有突然不回他消息的情况,那次的情况有些危急,所以他才会额外担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长呼一口气自我检讨之后,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卡嘉莉竟然觉得阿斯兰的表情更严肃了。
原以为寂静的拉力赛将重新开始,阿斯兰却出乎意料打破了沉默。
“卡嘉莉,我不会强求你把不愿意说的都说出来,我只是很担心你。“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要一个人独自承受,这是你曾经说给我听的,你忘记了吗?”
“对啊,毕竟你总喜欢一个人胡思乱想,就像团团转的小白鼠一样呢。”回忆起青涩美好的回忆,卡嘉莉暗自松了一口气,将心思全身心投入感受卷心菜肉卷的味觉体验上。
看着眼前用食物将腮帮子填满的卡嘉莉,宛如一只可爱的金丝熊,口腔里的食物尚未消化殆尽就已经开始准备向下一道菜进发。
看起来无忧无虑,谁也想不到她遭遇过那样的事情,阿斯兰回忆起基拉发来的邮件,看似温和的表情,实则内心暗流涌动。
[阿斯兰,卡嘉莉她……曾经被囚禁过。]
如果不是醒酒汤舒缓了宿醉的不适,阿斯兰会认为自己还不够清醒,以至于完全不能理解基拉发来的邮件信息。囚禁?卡嘉莉被囚禁过?被谁?
阿斯兰一面迅速浏览着邮件的具体内容,一面搜查着海边小镇奥布近十年的新闻报道。乡镇的司法系统与治安体系远不如信息流通公开透明的大城市,近十年来他也只能从几篇商业报道中窥见阿斯哈家族破产以及赛兰家携款潜逃的财政新闻。
[具体的情况我并不是很了解,因为那时我和卡嘉莉相认也不过短短一个月。16岁的那个夏天,她带着一张照片敲响了我家的门铃,虽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地址的。那时候她的养父,乌兹米先生还未过世,只是已经病入膏肓了。于是我母亲把我们是双胞胎只是被分开抚养的事实告诉了我们,然后卡嘉莉就回奥布去了。]
阿斯兰回忆着和父亲几乎决裂那天的情景,卡嘉莉正在和自己唯一的血亲相认,颇有几分讽刺意义,却也逐渐释怀。虽然好面子的父亲在他成年之前并不会克扣他的生活费,但为了共同的未来,阿斯兰开始在奥布几家私营的机械用品商店打零工储存积蓄,直到卡嘉莉哄骗着他参加高中的特招考试,将他送上了回东京的列车。
因为卡嘉莉承诺过她也会来东京,并且奥布随时欢迎自己回去,阿斯兰才会上车。
现在想想,可能他并不应该在卡嘉莉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离开。
如果阿斯兰能够预知未来,知道身为本土企业千金的卡嘉莉竟然会遭遇那种事,他绝对不会选择离开奥布。
[后续我们也一直保持着通讯往来,大概在一个月后,乌兹米先生便过世了。后来我母亲提议让卡嘉莉搬到东京与我们同住,只是她拒绝了,说是因为奥布是她的故乡不愿离开。考虑到乌兹米先生作为乡镇企业家应该留有一些积蓄,我们没有太担心她,所以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的确是十分老套的剧情,父亲过世后无依无靠又坐拥遗产的少女被外人盯上。乌兹米先生考虑到了怀璧其罪会给未成年的女儿招致祸端,只留下了部分股份作为遗产,继承权则由董事会集体监管,却未曾料想过人性是那般贪婪。他将公司的经营权转交给了昔日的好友乌纳托·赛兰,只是将三成的股份留给了女儿卡嘉莉,让她未来的人生能有选择的余地。
但野心勃勃的乌纳托就连孤女手握的股份也不愿放过,一边让父亲刚过世的少女承担公司裁员后家属的恶意谩骂,一边还企图用毫无法律效力的伪造遗书牺牲卡嘉莉未来的婚姻来夺得那三成的股份。
对故土和父亲满怀情感的卡嘉莉在被裁员家属们失去理智的言语攻击下,根本无法理性地进行判断,却又不愿意嫁给没有感情的对象,便被囚禁在了自己家中。
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选择逃出奥布,一走了之呢?
就像自己因不满父亲而自我放逐到偏远的海边小镇一样,逃避虽然可耻但的确有用。
因为卡嘉莉对于父亲和奥布的情感,比自己要深得多。
她不会选择逃避,哪怕感性上不愿意接受所谓的商业联姻,为了奥布企业可能的利益和改善失业家属的生活境遇,她会选择放弃自己。那个充满着生命活力的少女不可能逃不出去,除非她不愿意。
如果是16岁的自己,会不会因为卡嘉莉背弃了与自己的承诺而失去理智,吐露出难以被原谅的恶毒话语,阿斯兰不得而知。但25岁的他很明白,他无比庆幸基拉把卡嘉莉带了出去,让现在的他能与对方重逢。
阿斯兰望向正在将餐具摆放进洗碗机的卡嘉莉,内心深处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