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脖子上的箍子哪去了?”余枫华没乖乖坐下,而是站在余邵荣背后,声色俱厉地质问他。
“卖了。”
“卖了?卖谁了?”她又一次挤上来:“你卖谁了,谁让你卖的?你跟他说箍子不卖了,钱给他,让他把箍子还回来!”
妈妈的心思并不难猜,她大概觉得人家愿意给余邵荣一个小孩子整整一千块买那枚戒指,戒指本身一定更加值钱。
“那是我买奶粉的钱。”
“乖,咩吆,这点钱还不够你治腿的!你到底把箍子卖给谁了?”余枫华想把医生拨开跟儿子说话。
“行了!你别捣乱了,你让娃好好休息休息!”医生的声音已经很不高兴了。
余邵荣的腿还在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但他能忍受。他们这里拍不了X光片,医生说了,人的小腿骨有一粗一细两根,他被打断的是粗的那一根。情况很不好,如果去市里拍片子做手术上钢板的话就不会有大问题,只像现在这样上个夹板石膏,恢复得好的话以后走路不会有问题,但跑可能会有影响;如果恢复得不好,以后可能走路也难免要颠簸。
一千块钱做不了手术,也就是说余邵荣恢复得好会变成跛子,恢复不好就要成瘸子了。
可现在不是瘸不瘸的问题,是余邵荣还能有几天可活。
“嘿嘿……”余邵荣低着头掩藏心里荒诞的喜感,星期天他就要去纯白之核了,到时候只会比荒野上更危险,他现在这样去跟直接抹脖子死有什么区别?
他估计当初他专门消除记忆把自己送回来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过这一出,从光团口中的“猩红之核”来到现在的“纯白之核”,看起来自己像是很努力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说不定还想要做个“纯白无瑕”的好人,结果……好吧到现在余邵荣也不知道弄死文瑞阿姨跟她老公到底算不算好人好事,总之他大概没有机会再去洗心革面了。
余邵荣很讨厌学校,学校让他厌倦,但现在住院躺在病床上更加让他心烦意乱。
余枫华这一回没再抱着儿子哭,也没跟儿子说对不起,大概跟儿子压根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有点关系。
余邵荣就从头到尾偏头闭着眼睛,不喝水也不吃东西。
余绍荣绝食了。
听着挺帅的对吧?
余邵荣自己也这么觉得,而且他巴不得能赶在星期天之前就绝死自己,这样的话他不用去纯白之核,也就不用去像其他人一样死无全尸。
余枫华趴在床边早睡着了,她昨晚没去上班。
余邵荣就这么傻呆呆地躺在病床上闭眼消磨时间,直到窗户外面的天空都露出鱼肚白,他才稍微有点困意。
梦里他傻傻地坐在座位上看前排同学捂着脖子躺在地上挣扎,同学的脸通红,伸出痉挛的手向周围人无声地呼救,一遍一遍做着“救命”的口型,思想品德老师站在旁边焦急地拉他:“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说话呀!你到底怎么了?” 那男生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脸也变得青黑……余邵荣看着他扭曲的脸甚至忘记了呼吸,就好像窒息的是他自己一样。
画面又转去防空洞,纯朴的村民们排着长队接过康神官手中滴着鲜血的肉,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恭敬还有对得道成仙后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的表情安详而温和,跳动的火堆印出墙角笼子里一个个蜷缩的影子,小小身躯在阴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不知道下一个惨叫着被拖出笼子的是不是自己。
还有珮元姐,她捏着螺丝刀歪脸疯疯癫癫地盯着他看,狰狞地用螺丝刀抵着余邵荣腰眼说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是不是以为我从此以后就会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了,你当你是谁,救世主?你一个懦夫而已,你什么都不是!
她转身要走,余邵荣伸手想拉她,但她用力地挣脱了,还把余邵荣推倒在地上。
余邵荣开始从兜里捧出自己小小的本子,一条一条安排自己的葬礼。
“余绍荣,你又下贱又肮脏,你怎还不去死?”
……
“我很卑微,但我得活着。”
挣扎着爬起来,余邵荣额头烫得很厉害,病房里没人,铁窗外也一片漆黑,只有沾满灰尘和苍蝇屎的昏黄灯泡还亮着,散发着让人反胃的光。
余邵荣当然想要活着,发疯似地想,但他有什么办法?
不是没想过把他藏起来的戒指交给妈妈,让她跟他一起去纯白之核,但这个想法被余邵荣毫不犹豫地否决掉了。即便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余邵荣非常恨她,恨到骨髓里,但他一点都不怀疑妈妈爱他,也知道如果有得选,她一定宁愿自己断腿来换取他健康的腿。
夸张点说,如果命能够交换,余邵荣相信妈妈也愿意用她的死来换他的活。
余邵荣不晓得这算怜悯还是宽恕,反正他不想给她戒指,不想看她战战兢兢提着铁剑硬着头皮跟野兽搏斗,只因为身后还有个瘸腿儿子的悲惨场景。
睡梦里有人摇余邵荣,问他想吃什么东西,余邵荣粗暴地用胳膊打开她的手,侧身用带有异味的被子蒙住脸,打石膏的腿疼得厉害,但余邵荣忍住没出声,也不和她说话。
妈妈在病床边嘤嘤地哭,哭得余邵荣心烦意乱,她大概觉得只要充满可怜地哭完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吧?余邵荣恶狠狠地想,不晓得星期天晚上她得到自己死讯时候会不会还哭得这么有技巧!
换个角度来讲,余邵荣不愿意给她戒指或许压根就不是怜悯或者宽恕,而是一种报复,他想惩罚妈妈,他巴不得妈妈看到他的死!
不是每个人都有去弥补过错的机会,比如她,余邵荣不想给她救自己的机会,相比起让她在纯白之核里保护他而得到安心跟救赎,甚至是高尚的牺牲,余邵荣更想让她活在愧疚跟自责里,永远。
看看!二十四五岁的大男人跟二十岁出点头的小姑娘斤斤计较,很没品对吧?都说“婊子无情”,跟余枫华比起来,她儿子算是青出于蓝。
余邵荣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余枫华坐在隔壁的空床上端着不锈钢缸子滋遛滋遛吃面,慧慧坐在旁边脱漆的木凳子上盯着他脚上的石膏看,想伸出手摸,又不敢。
“余绍荣,你疼不?”慧慧探头探脑。
“你猜。”余邵荣没什么表情。
“我猜你非常疼!”她表情很严肃。
余邵荣眯眼笑了:“你猜得非常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