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路上慧慧都跟小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她问余邵荣昨天哪去了,她说你妈都快急疯了,到处找你呢。余邵荣随便编了个理由,慧慧将信将疑,但也没深究。
这年头里家长向老师补病假是不用要医生开证明的,随便说一声就行,有钱的小孩花几块去街上雇大人冒充家长请假出去玩的也多得是。
余枫华走得很慢,而且表情很不自然。
她天天送儿子上学,但很少有送到校门口的,大都是在二三十米以外目送余邵荣跟慧慧到校门口就转身离开。她对学校这样的地方有着天然的抵触,这根她不愿意靠近警察局的路、不愿意跟其他人赶庙会有相似的缘由。
余枫华当然不可能天真到以为只要她不出现在学校里,别人就不知道余邵荣是坐台小姐的儿子,她只是不想看到儿子因为她而自卑、抬不起头的样子。
余邵荣记得上小学没多久之后他就很少愿意在公共场合拉妈妈的手了,再大一点的时候甚至有意无意和她保持距离。他认为她一定能感觉到他因为别人嘲笑和羞辱而累积起来的自我厌恶,所以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跟他的话也越来越少。
余枫华今天穿得很朴素,没夸张的花色,也没有化浓妆,余邵荣能感觉出来她接近校门时候的僵硬,很少有的,余邵荣觉得跟他走在一起的妈妈才是个孩子,幼稚、迷茫、值得同情。
老师办公室跟余邵荣的教室在同一排瓦房,对于没参加儿子家长会的余枫华来说这里非常陌生。
余邵荣跟妈妈敲门进去,几个老师正围着火炉有说有笑聊天,见到余邵荣和他妈妈,正端着玻璃罐头瓶当水杯喝开水的女老师愣了一下之后起身走过来:“你是余绍荣的家长?”
“对,吕老师,余绍荣昨天生病了没来上课,我是来给他补假的。”
余枫华知道如果她不来补假,老师会狠狠批评余邵荣,而且余邵荣还会失去得小红花的资格,她大抵不知道小红花对儿子有什么意义,也不觉得学生被老师批评下天经地义又有什么好害怕,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过来一次。
“啊对!昨天余绍荣没来上课,也没什么消息,我还正准备去你们家家访呢……”吕老师的音调很奇怪,而且上下审视的眼神里夹杂着疑惑:“你……真的是余绍荣家长?你是他什么亲戚?”
“我是余绍荣的妈妈。”
对于年龄二十六岁刚结婚不久还没有孩子的班主任来说,余枫华的外表显然跟其他学生家长看起来有很大不同,她不可能没有听过关于余邵荣的传言,所以她的眼神也格外复杂。
她是余邵荣的班主任,自然知道余邵荣脸上常常有伤,这在有酗酒和没工作父亲的学生脸上很常见,她大概能猜到余枫华也能归到那一类,只不过亲眼看到余枫华的时候很难把眼前堪称文静的年轻女孩跟她脑海里的败类合二为一。
“余绍荣……他在班上比较安静,不过对学习比较放松,我们在学校能督促,你在家里也要多操心!”很显然班主任没有什么话想跟余枫华多说,所以用很公式的套话来打发她。
“嗯,我会好好管他的,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余枫华也没有多废话的意思,她讲得很生硬,恨不得立刻逃出去一样。
只要补假就有不被检查家庭作业的特权,这一早晨余邵荣都心情愉悦,现在上课的内容他很难听得进去,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里余邵荣都在发呆,或者偷偷在课本的角落画画消磨时间。
余邵荣这一整早晨都笑眯眯,满心想着怎么花裤兜里五块的巨款,他可以买一整排娃哈哈;也可以买十包带玩具的朱古力豆或者十包熊毅武方便面;或者买一个漂亮的塑料文具盒跟一大盒彩色橡皮泥;或者吃整整两周校门口热烘烘、夹老板秘制辣酱的油旋当早餐……
余邵荣小时候可从来没拥有过这样一笔巨款。
第三节课下课的铃声响起,余邵荣用手抚摸着裤兜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这跟被强灌三盅红星二锅头后头晕目眩的感觉非常相似,只是没有恶心想吐,只有满心暖烘烘的幸福。
“余绍荣你笑啥?”慧慧在整理她的破铁皮文具盒,生锈变形的薄铁皮盒上贴了几张卡通动物的贴纸,她正强迫症似地把几根铅笔从长到短整整齐齐器地靠边沿排列,然后把橡皮擦、卷笔刀和一小块原本橘红,现在被玩得漆黑的橡皮泥安放进去。
“我有五块钱……嘿嘿,在想怎么花。”余邵荣要很克制才能不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啊?”正入殓师一样满脸庄重往小棺材里塞文具的慧慧抬起了头。
“没,我发神经呢,你不用管我。”余邵荣拎起书包往外走,慧慧三两下把剩余的文具塞回文具盒,也提着书包跟在余邵荣后头。
课外活动他俩照旧坐在台阶上翻花绳,今天天气比往常冷,余邵荣最暖和的大衣又没了,外头穿的是一件薄外套。每翻一两次花绳余邵荣都得把手捂在嘴前面哈气,他手背原来皴得厉害,被白色光团给‘医疗’了一遍之后白嫩得像玉一样,不过现在虎口跟关节上已经都被风开了细小的裂口,里面显露的肉颜色殷红,稍微动一动都疼得他龇牙咧嘴。
“要是能戴手套改绷绷就好了。”慧慧翻着余邵荣手里的花绳,很羡慕地看一个正跳皮筋女生的手。‘改绷绷’是他们这里称呼翻花绳的方言,慧慧说的那种手套是五个指头分开的手套,要专门买,比自己家针织笨口袋似的毛线手套看着漂亮多了,还灵活,玩砸沙包的时候都可以戴着。
“那个手套又贵又难看,还不暖和,我把手揣兜里多方便。”余邵荣嫌弃地反驳慧慧,他可绝对不能把他的巨款浪费在这种没意思的东西上。他搓搓僵硬的手去解花绳。
有人拍他脑袋:“余绍荣你怎么昨天没来学校?”
“谁敢拍我头!”余邵荣小时候个子矮,最烦人家拍他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