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城下,人来人往。这是个三国交汇的地方,临着最近的就是北崇。如今战乱,京畿式微,北崇更是乌烟瘴气,以至于蓟州城内人来人往,却都避开了去北崇的线。
云车缓缓停靠进驿站时,驿站的工人用力拉开车门。车上下来几个官兵,各个疲惫不堪,垂头丧气。
眼见着天阴郁着,几滴雨砸了下来,其中一人抹了把鼻梁上的水滴子,骂道:“娘的,看着憋了场大雨哇。”
“雨里赶路不便,不若咱在这歇歇脚?”
“歇歇……到也行,咱兄弟们运这么个人,舟车劳顿,也是辛苦。”
说完,几个人隔着云车窗子遥遥望了一眼,车里苍凛倚在座位上,像是块朽木。云翳投射的光影落在他脸上,他阴着张脸,几乎与灰暗融为一体。
另一人突然想起什么,道:“不行不行,若是歇脚,怕是要赶不上了。况且我得了信,大人要咱们速速离开北崇边境。如今北崇缩防,蓟州临着北崇,怕是不大安全,若是波及到咱们……”
几个人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后面的话谁也不敢说,于是重新垂头丧气地兜起手,朝着驿站外的面馆走去。
而车里的苍凛断断续续听到说的这些话,眸光闪了闪。
外头的人面还没吃完,车里看守他的官兵已经怨声载道。
“怎么去这么久?一共才多久转车的时间?他们这是要把咱们饿死啊!”
苍凛竭尽全力用他这辈子最和缓的语气道:“喂!你们几个!”
几个人瞧他一眼,依旧是各聊个的。
苍凛没好气地道:“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吗?”
终于,其中一个士兵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苍凛刚想说什么,脸上恶狠狠挨了一脚,踹得他满口血沫。
“什么东西这么和你官爷说话?真以为你还是北崇君侯呢?”
眼见着那官兵走回去,苍凛狠了狠心,喊出耻辱的一声,“官爷。”
“你说什么?”
身后那几个官兵怪笑起来,声音刻薄尖锐,“他喊咱们爷爷呢!欸,乖孙!”
苍凛面如死灰,道:“我想解手。”
“憋着。发车再去。”
“憋不得了。”
“憋不住就屙裤子里。”
临行前叶琳说的话回荡在耳畔,苍凛狠了狠心,道:“算我求你们,官爷,我怕是坏了肚子。云车上让我弄的乌烟瘴气也不好。”
说的也在理,虽说这节车厢就他们这一队人,好歹也是五十多只鼻子,搞得脏脏的对谁也不好。再看苍凛面露苦色,能让这冰山似的人露出这个神情,多半是真的。
那官兵捂着鼻子,道:“行行行,跟我过去,别耍花招。”
苍凛起身从穿过云车长廊,身上的锁链滑过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
云车的厕处是个逼仄的小屋,里面放了只臭气熏天的壶。苍凛站在屋门前,犹豫了下。
官兵暴躁地吼道:“嫌脏?嫌脏别用了。”
“不是,官爷,我这一身枷锁,也进不去啊。”
“我是不会给你解开的。”
官兵也嫌弃这厕处脏,忍不住啐了一口。
恰是他这一个不留神,苍凛一跃而起,竟挥舞着铁链砸在官兵头上。官兵头破血流之际,踉跄两步,疼得无力抵挡,就在这时候,脖子被铁链勒住,马上就要断了气。
苍凛压低嗓音,在他耳边道:“我说,你回答,说得好,饶你不死。”
“你、你……”
苍凛手上力道加重几分,“你们在赶什么时间,总攻后会发生什么?”
“我、我……”
“什么你你我我的。”苍凛一用劲,官兵的脸憋成了紫色。
官兵挣扎着,松开抠着铁链的手,指了指自己。苍凛才意识到他说不了话,手劲一松,那官兵立刻咳嗽起来,大口吸着气。
“总攻后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要离北崇远点?”
官兵犹豫了下,怕是再拉扯苍凛要在自己喉咙上掏出个血窟窿了,于是战战兢兢道:“我也是小道消息……小道消息,不作数的。”
眼见那爪子凶残地要掏上来,官兵忙道:“北崇不安全了,总攻之后逐日大弩齐发,听说……听说……”
苍凛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暴躁地钳着官兵,“听说什么!”
“逐日后大地崩裂,乌珠的人测绘过,北崇下是水神骸骨,云石丰富。炸开北崇临着的西愁苦海,改变地势,借神力……牺牲北崇一国,以救万民!”
官兵说完只觉得身上的力道全都松了,他跌坐在地上,朝着苍凛伸出手,颤声喊道:“都是传言,未必是真的啊!”
想来云车隔音极好,车厢里其他官兵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直到那些吃面的人回到车上,他们才觉得,苍凛出恭也太久了。
几个人战战兢兢带来厕处前,拉开车门,只见一具官兵的尸体倒在壶前,地上还有一滩血和卸下来的铁链。
而苍凛本人,已然不知所踪。
风声呼啸而过,夹着瓢泼的暴雨,一并送入城里。人们纷纷抵住窗子,听那大风如同恶鬼呜咽。
苍凛出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乌珠城,可联军即将再次出征,实在是没有精力管他,只得派出一支精兵小队从蓟州一路搜寻。
这场雨实在是太大了,淹没了苍凛的踪迹,一个月下去,小队彻底失掉了苍凛的线索。
出征前,祝煜伏案写了很久的东西。副官路过时候好奇看了许久,看将军神情诚恳,写得情真意切,字倒是难以直视。他看了半天,只能大致认出几个字。
“将军,是写给闻侯的信吗?”
“嗯。”祝煜蘸了蘸墨,继续提笔写着,看上去搜肠刮肚找不出几个好词好句,十分愁人。
副官道:“闻侯就在城里,虽说公务繁忙,你们下了工也会相见。”
“嗯。”
“若是有急事,我替您去传话也行。”
祝煜开始觉得这副官有些聒噪了,烦躁的一抬笔,墨甩了一长袖。
自从开始打仗,他这白衣红带的精致衣裳再没拿出来穿过,难得穿一回,还弄一身脏。祝煜郁闷的很,郁闷之余突然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这般抠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