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殊缓了一口气,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刘叔果然记性不比从前,刚说的话都忘了。”
门口的年轻人似乎很喜欢看易殊此刻落魄的样子,脸上也牵出一丝恶劣的笑:“现在已经是下次见面了。”
见易殊紧蹙的眉头,刘习顿了顿道:“我反悔了,我不想让公子留在汴京。”
手帕越来越近,易殊都觉得已经能闻到上面令人不适的气味了,但是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皱着眉周旋:“我若是悄无声息地死了。殿下一定会……”
看出了易殊对迷药的抗拒,刘习摇了摇头:“若是公子安分些,我倒也不会非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我时间紧迫,没时间处理路上生出的波折,必须在明天天亮之前到徐州。”
敏锐地捕捉到了刘习话中的信息,易殊眉头紧锁:“徐州?我从未提及我要前去徐州。”
“其实兖州荆州也不错,但徐州人少所以更安全,”刘习自顾自地说,最后感叹道,“其实只要离开汴京就好。”
“我不去徐州。”
“这可由不得你。”刘习不再多言。
黑色的手帕覆上了易殊的口鼻,同样的情形再次上演,上一次至少易殊还有一些挣扎的反应,而这一次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徒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变黑。
意识变得沉重,在半睡半醒之间,尚且能察觉到船身行于江水的上下起伏。
这颠簸的幅度与幼时乘坐马车无比相似,他回到了幼时与母亲不断奔波于汴京与北疆的探亲路途中。
有一年父亲突发奇想留了一小撮胡子自称‘北疆美髯公’,而母亲站在旁边笑作一团,好不热闹。
他也忍不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准备同他们好好亲昵。那双幼稚的手骤然变得细长起来,不再充满稚气,而是少年应有的模样。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依旧执拗地伸手。
好烫。
灼热感扑面而来,冲天的火幕将他与他们完完全全隔开,火舌肆意地燎烤着他迟迟不肯收回的手心。
可是纵使他怎么努力,也冲不过这滔天火海。
指尖抚过自己的脸,棱角分明,不是少年人,已经是及冠的成人。脸际残留的水滴,不是泪水,是雨,他抬起头,是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
瞬间浇透了他全身。
有了雨,侯府的火是不是该灭了,他心头陡然涌上一丝希冀,迫不及待地望过去。
可是侯府的瓦楞上已经长了青苔,腐朽不堪。哪还有什么火焰。
可是这是上天给的机会,有雨!有雨!上天也在帮他,父母不会出事的,侯府不会出事的。
他推开残败的侯府大门往里跑,不顾爬满杂草的门扉,不顾天上的瓢泼大雨。
他绕过垂花门,见院子中央有一道撑着伞的人影。
好歹是他现在在府里见到的唯一一个人,他连忙跑过去,不顾一切地拍拍对方的肩膀,期待地问道:“兄台叨扰,请问你有没有见到家父家慈,家慈是大理国的人,长得跟大圌人不同,很好认的;家父留着胡子……”
那人回过头,易殊却突然哑了声。
那张清隽的脸,分明就是太子殿下。
可是殿下却嫌恶地推开易殊搭在他肩上的手,神情前所未有的冷漠:“你是何人?竟敢随意触碰本宫?”
“殿下,是我啊,我是倾之啊,易倾之。”易殊有些难以置信,无措地解释道。
“哦?”殿下终于思索了一番,想起了什么,斜着眼瞥了他一眼,“就是那个处心积虑狼子野心的侍读。”
“殿下……我不是……”易殊慌乱地解释。
可是对方却像听不进去一般,冷哼一声,抬脚便离去。
易殊慌慌张张地跟在他身后,却等不到对方回头。
终于走过一个街头的转角处,殿下不见了,前面也没有别的路,只有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那悬崖居然朝他而来。步步紧逼中,那悬崖是挣扎着长出了扭曲的五官,狞笑着道:“下地狱吧。易殊。”
脚下意料之中的踏空,昭示着即将来临的坠落感。
“梦魇了吗倾之,不要怕我在呢。”
好熟悉的声音。
有些冷,上半身却很温暖,像是被人环抱着一样。
易殊的睫毛轻轻颤抖,是梦境的更迭还是……
明亮温柔的双眸像那般注视着自己。
独属于他的神明。